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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瑞敏，男，中共黨員。1956年6月5日出生，天津市薊州區(qū)人。中央黨校在職本科學(xué)歷，曾在齊魯石化公司勝利煉油廠黨委辦公室,勞動服務(wù)公司。齊魯石化公司廈門,深圳辦事處等單位任秘書、經(jīng)理、主任等職務(wù)?，F(xiàn)為中國西部散文學(xué)會會員，南國文學(xué)《西部散文選刊》編委。散文《恍如隔世》獲臨淄區(qū)國慶征文征文三等獎，詩歌《游子回家》獲得藝術(shù)人物雜志社，澳門回歸20周年，“回歸復(fù)興”征文活動一等獎，并獲“中華文化傳播者”榮譽(yù)。作品:表演唱《老頭老婆逛峱山》《“四德”花開咱村鎮(zhèn)》獲青州市群眾文藝匯演創(chuàng)作演出二等獎。現(xiàn)代呂劇《勸爹》獲中國（臨淄）齊文化藝術(shù)節(jié)文藝創(chuàng)作二等獎。長篇小說《齊韻油魂》（47萬字）2019年出版發(fā)行?！兑晃恢档脩涯畹睦先恕罚ㄉ⑽模队篮愕募o(jì)念》（詩文）等在《齊魯石化報》《金夕陽》刊物登載。在廠黨委辦公室工作期間所寫企業(yè)管理方面的文章在部級刊物發(fā)表。

作品賞析

天? 眼

文/劉瑞敏

母親曾多次對我說：“你是奶奶帶大的，小時候你特別淘氣，奶奶看你沒少操心受累······”母親的話我特別信，因為小時候的一些事，我至今還隱約記得些，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當(dāng)淘氣的時候奶奶就會說：“再淘氣，老天爺打雷了。”一聽到這句話，我就嚇得不敢再淘了，裝得“乖”起來。

老天爺何許人也？姓氏名誰？我一概不知，只知道他是自己心中最厲害的了，比爺爺還厲害，是自己最怕的了。

每次聽到那“隆隆”的雷聲，我就嚇得萎縮在奶奶的懷里一動不動，這時候奶奶便輕輕拍著我說：“別怕，老天爺有眼，他不傷聽話的孩子，你往后還氣奶奶不？”我看著奶奶，小腦袋瓜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老天爺有眼”，這是我童年時，在奶奶身邊聽到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那時候村里還沒通電，天一黑,家家戶戶都點了煤油燈，也叫洋油燈，那是因為點燈用的油都是從外國洋人那進(jìn)口的。

莊戶人吃晚飯一般都挺晚，吃完了飯，喂罷了豬，堵好了雞窩，要是天氣不好估摸著夜間有雨的話就再備點柴火，怕是明天沒有干柴燒不成飯······把這些活都干完了，也就差不多該睡覺了。

爺爺和奶奶有個習(xí)慣，睡覺前總是炕頭（挨著爐灶的那頭）一個，炕捎一個，坐著嘮一會兒嗑才睡吶，為了省點兒燈油，他們總是摸著黑兒嘮。

“文革”初年，我上一年級了，不再依偎在奶奶的懷里聽他們嘮了，變成了和家里的小貓一起躺在奶奶的身邊聽，有時候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記得，爺爺奶奶嘮的最多的就是有關(guān)大伯父的事。

奶奶說：“我就不信，咱的兒能是叛徒，他可不是那種人。我的兒，是啥脾氣、性格，我還不知道嗎?。慨?dāng)兵一走就這么多年，連一點音信也沒有，村里像他這個年齡的，人家都成家有兒女了，咱這可倒好現(xiàn)在連是死是活還都不知道，你倒是去找找?。　?

爺爺說：“你不信有啥用啊，村里人都這么說，連村干部也沒辦法。”

奶奶不服氣：“那你就去公社找找啊，實在不行就到縣里，大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吧？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弄得咱在村里連頭都抬不起來，這不讓人活受罪嗎？再說了，老二的孩子都這么大了，以后總不能也讓孩子背‘黑鍋’吧？說他大爺是叛徒”說著說著奶奶又哭了。

為大伯父的事奶奶不知哭了多少次，本來兩只挺有神的大眼睛，哭得現(xiàn)在連一點光都沒了，看上去明顯凹進(jìn)去了，又小又干癟，好看的雙眼皮也耷拉下來了。

爺爺愁得只是一個勁的低頭嘬他的那根老煙袋，過了半天，看到奶奶哭得實在可憐就說：“我不是沒找，找來著，過去那些老領(lǐng)導(dǎo)都見不著了，就一幫子小青年在那寫大字報，貼大標(biāo)語。我問他們，你猜他們咋說，你膽子可不小，你兒子是叛徒，那你就是叛徒的家屬，沒給你定罪就不錯了，你還敢來找，快回去吧，再來，也拉你游街去了。你說讓我咋辦？”

聽爺爺這么一說，奶奶不再吱聲了，只是不停地抽泣。

奶奶不識字，她連自己的名字也沒有，十七歲嫁給爺爺后，是村干部把她在娘家的姓氏前面冠上爺爺?shù)男眨僭诤竺婕觽€“氏”字，就算是她的名字了。

又沉默了半天，奶奶擦著眼淚嘆息道：“唉——，我就不信，早晚得有個結(jié)果，老天爺有眼！”

又過了一年，縣民政局突然來人送來一張《革命烈士證明書》，并告訴爺爺奶奶，您二老的兒子是為了執(zhí)行國家的一項特殊任務(wù)而犧牲的，他死的光榮，是為國捐軀。從今后您二老就是光榮烈屬了，接著把一個《光榮烈屬》的紅牌牌遞給爺爺，爺爺接過牌子強(qiáng)忍著含滿眼眶的淚水，低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里屋。在場的人都明白，爺爺是怕淚水淌出來，讓人們笑話。

民政局的人又把撫恤金遞給奶奶，奶奶沒接，只說了句：“錢俺就不要了，俺兒是為國捐軀的，沒給爹娘丟臉，俺就知足了，老天爺有眼啊！”

民政局的人走后，爺爺抱著那塊紅牌牌，跑到生產(chǎn)隊的場院，一個人躲到柴火垛后面，嚎啕大哭起來，是飼養(yǎng)員發(fā)現(xiàn)了把他攙回家的。

從那以后，一家人再也不遭別人的冷眼了，奶奶好像比以前也有了些精神，失去了大伯父，奶奶家成了全村第一個烈屬家庭。

小時候，奶奶還經(jīng)常帶著我給家里的豬割草，一次，我們回家路過生產(chǎn)隊的瓜地時，望著地里那一個個長得滾瓜溜圓的大甜瓜，又渴又餓的我兩條腿就像綁了秤砣，再也走不動了。本來我是走在奶奶前面的，可看著看著那滿地的瓜就慢慢地落在了奶奶的后面，奶奶回頭喊：“快走哇，俺的大孫子！”

我沒吱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嬌來：“奶奶，我要吃瓜?！?

奶奶摸摸衣兜：“好孩子，奶奶今天沒帶錢，下次奶奶想著帶錢，保準(zhǔn)給你買?！?

我環(huán)顧四周，悄悄對奶奶說：“我去偷一個吧。”

奶奶先是一愣，接著又使勁拍了我一下：“那可不行，偷摸的事咱可不干，丟人！”

我指了指四周,神秘地告訴奶奶：“你看，哪有人呀，保證沒事兒，不會有人知道的，你就讓我偷一個吧”說完起身就要跑進(jìn)瓜地。

奶奶使勁把我拉住：“使不得，可使不得，老天爺有眼，你沒聽說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闭f完，拉著我繞了一個好大的圈子，來到看瓜的棚下。

看瓜的叔叔見是奶奶，老遠(yuǎn)就恭敬地打起招呼：“大娘，是您來了，買瓜呀？”

奶奶苦笑道：“哪呀，我今天沒帶錢，和孫子割草回來，孩子又渴又餓非要吃瓜，我想先跟你賒一個給孩子，明兒個我就把錢給你送來，你看行嗎？

看瓜的叔叔聽后哈哈大笑：“嗐，瞧您說的，一個瓜值幾個錢哪，這么一大片呢，小孩子吃一個算個啥，我給您摘去?！闭f完叔叔轉(zhuǎn)身就要進(jìn)瓜地摘瓜。奶奶急忙攔住：“那可不行，這是集體的，俺可不占公家的便宜。”

“大娘，瞧您說的，要是別人那是不行，可您是咱村里唯一的烈屬啊，是大功臣。您把兒子都貢獻(xiàn)給國家了，別說今兒個孩子吃個瓜了，就是您跟我大爺想吃啥、要啥，只要您老兩口跟大隊提出來，那都一點不過分，誰也不敢攀比，您說，我說的對不對?！笨垂系氖迨暹M(jìn)一步說服奶奶。

“不行，你說的不對，那是兩碼子事兒，今兒個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不讓你摘?！蹦棠虧M臉的嚴(yán)肅。

看瓜的叔叔見奶奶那個倔強(qiáng)勁兒，只得說：“好好，我答應(yīng)您，是買，不白吃?！?

第二天，奶奶特意讓我給看瓜的叔叔送去五毛錢，可那叔叔說啥也不收，最后我懇求道：“叔叔，你就收下吧，要不回去我奶奶會說我的?！?

那叔叔不經(jīng)意順嘴說了一句：“那你就別跟她說，問你你就說給了。把錢自己留著買個鉛筆本子啥的?！笔迨宓脑捥嵝蚜宋遥谑蔷驼罩f的去做了。

事后不久，一天，奶奶把我叫到她面前，手里拿著條笤疙瘩問：“你說，那五毛錢哪去了，這么小你就撒謊騙人，長大了那還得了。”

我從沒見奶奶這么嚴(yán)厲過。大伯父當(dāng)兵犧牲了，父親在東北工作常年不在家，叔叔和姑姑都還沒成家，家里就我這么一個隔輩人，又是男孩，所以，平日特別受爺爺奶奶喜歡，不說嬌慣吧也是寵愛有加。我萬萬也沒想到奶奶會發(fā)這么大的火，嚇得直哆嗦，哭咧咧地向奶奶解釋：“奶奶，不是我，是看瓜叔叔叫我的，不是我。”

奶奶見我哭的可憐，看樣子也確實知道錯了，囑咐說：“記著，以后不準(zhǔn)撒謊騙人，不好的事，誰叫也不聽，記住了嗎？老天爺有眼!”

“記住了?！蔽铱粗棠蹋^點得如小雞叨米一般。

人們都說，小時候的一些事一輩子也忘不了，尤其是挨打的事，事實也的確像人們所說，這次的教訓(xùn)真的讓我終身難忘。

上大學(xué)，我離開了家也離開了奶奶，以后又參加了工作，走上了領(lǐng)導(dǎo)崗位。盡管工作越來越忙，可是，我始終忘不了奶奶，一有點閑暇，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老人家，這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惦記吧，尤其是爺爺去世后，這種惦記就更強(qiáng)烈了。

若干年后的一個春節(jié)，我?guī)е?、兒回原籍看望奶奶，她可是老多了：筆直的身板縮成了駝背；滿頭的黒發(fā)已稀疏全白，過去猶如碗大的纂，現(xiàn)在已變成像乒乓球一樣系在腦后；一口齊整的白牙掉的所剩無幾，兩腮癟癟的，說起話來含混不清，和記憶中的奶奶完全判若兩人。奶奶渾身上下把我摸了個遍，又瞇著眼臉對臉的看了又看。面對此狀，我瞬間仿佛成了一個木頭人，呆呆地站在奶奶面前，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熱淚順著面頰流淌。奶奶問：“你現(xiàn)在干啥吶？”

“在南方一個城市工作?！蔽屹N近奶奶的耳朵告訴她。不知是聲音太小沒聽清，還是奶奶沒聽懂。妻子趕緊指著我高聲告訴奶奶：“他現(xiàn)在當(dāng)市長了?！?

奶奶點了點頭，聲音顫抖地囑咐道：“記住，不論當(dāng)啥長，不論干啥事，壞事不能干，可別給老的丟人，老天爺有眼！”一邊說還一邊用酷似枯枝的手指，吃力地往頭上指。

我大聲告訴奶奶：“記住了，您就一百個放心吧！”瞬間又一次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奶奶身邊的那些往事。

臨別時，妻子拿錢給奶奶，可無論怎么說，她就是堅決不要。

萬萬沒想到，這次相見竟是我和奶奶的最后一面，她離世的那天，我正在國外考察，這也成了我終生的憾事。

跟爺爺奶奶一樣，我和妻子也有晚飯后嘮嗑的習(xí)慣，只不過不同的是，爺爺奶奶是睡前嘮，而我和妻子是吃完晚飯接著嘮，嘮一會再收拾碗筷。

妻子時不時地開玩笑“逗”我：“你看看，人家當(dāng)了干部，家屬親戚啥的都能沾點光，最起碼換個大一點的房子住吧。你再看看咱家，你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干部，起早貪黑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身體都累壞了，整個城市都大變樣了，可咱家還是老樣子，你不覺得虧嗎？”

我知道，妻子雖然是在開玩笑，可實際上也是變著法地在發(fā)牢騷?？吹接械母刹恳惶焯煸谧儯倏纯醋约旱恼煞?，看看自己的家，心里有些不平衡。每當(dāng)這時，我也總是開玩笑似的回答妻子：“老婆啊，你說的那些事我要是辦起來，太容易了，我一個電話，明天就能讓你住上大房子，而且要幾套有幾套，至于吃的穿的用的嘛，你想要啥我都能給你辦到?？墒?，真要哪一天‘露陷’了,那可怎么辦呢？到時候你和孩子哭著喊著去大牢看我啊，你想過那種日子嗎？”

妻子使勁推我一把，故作生氣的說：“你是真傻呀還是裝的，干那種事，哪有讓人知道的，不都是偷偷摸摸干的嗎?！?

我笑笑回答：“是我傻還是你傻呀，‘露陷’的不是大有人在嘛，報紙電視經(jīng)常報道，你也不是看不到?！?

妻子不服氣，繼續(xù)跟我“辯論”：“那都是不會干的，或者說是干得太大了，像你這么有能力，又這么有實權(quán)的人，小的溜地干點還能‘露陷’？我就不信。”

我一聽特別生氣，繼續(xù)與妻子“辯論”，心想，正好借機(jī)開導(dǎo)開導(dǎo)這個老糊涂。我知道，此時給妻子講大道理她更聽不進(jìn)去，就有意提醒說：“你忘了，我經(jīng)常給你講奶奶的故事了，老天爺有眼！”

妻子使勁瞪了我一眼，嘲笑說：“你還領(lǐng)導(dǎo)干部嘞，奶奶是一個大字不識的農(nóng)村婦女，她信迷信，你也跟著信哪，那你給我說說，老天爺是誰？它的眼睛長在哪？是什么樣的？看看現(xiàn)在但凡有點權(quán)的誰不在‘撈’啊。也就你唄，自作清高，你沒聽人家說嗎，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等你不干了下臺了，到時候后悔也晚了?！?

我見妻子的情緒有些急，就主動軟下來：“瞧你，怎么說說就激動起來了,‘撈’的還是極少數(shù)嘛，你這可是一葉障目哦?！?

“什么一葉障目，我這叫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你懂不懂？”

“好好，我懂我懂。”女人嘛，都愛在自己丈夫面前站個上風(fēng)，見妻子這樣，我就甘敗下陣來，俗話說‘好男不跟女斗’。這次的飯后閑聊就以妻子的“勝利”暫告一段落。

一個月后的一件事，讓形勢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一天，市里的一位同事突然被上級紀(jì)委帶走，幾天后，為了配合調(diào)查，我也被叫去了兩天?；貋硪贿M(jìn)家門，就被焦急等待的妻子緊緊地抱住，雖然才僅僅48小時，我已見妻子的面容消瘦了一圈，滿臉淚水的問：“你沒事吧？”我笑了笑，故意反問：“你說呢？”妻子見我如此坦然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里明白了，破涕為笑：“我的媽呀，你走這兩天，可把我嚇壞了！”我見縫插針，問妻子：“現(xiàn)在我再給你講奶奶的故事，你應(yīng)該不會認(rèn)為是迷信了吧？”妻子點點頭：“我不但不認(rèn)為是迷信，而且還特別佩服奶奶，他老人家真是神啊！”見妻子終于轉(zhuǎn)變了，我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高興，于是進(jìn)一步引導(dǎo)：“那你能不能跟我說說，老天爺是誰？它的眼睛是什么樣的？長在哪?。俊逼拮訚q紅了臉，尷尬地看著我，然后又故意眨了眨好看的雙眸，把嘴貼到我耳邊，悄悄地說：“你啥也別說了，我全明白了，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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