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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龍祥，筆名江南布衣，1974年高中畢業(yè)回鄉(xiāng)青年，退休于蘇州市吳江廣電有線網(wǎng)絡(luò)公司。由于比較喜愛寫作，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曾在《經(jīng)濟早報》《蘇州日報》《姑蘇晚報》《城市商報》和區(qū)〔縣〕級報刊分別以“纖夫”、“微言”和“江南布衣”發(fā)表過散文和述評若干,并有獲獎。輟筆十六年后重回習(xí)作之路，在【吳江通】、【南國文學(xué)】、【蘭娟雅菀】、【酸棗人生】、《中國鄉(xiāng)村》和【江山傳媒】等平臺偶有習(xí)作發(fā)表，是《中國鄉(xiāng)村》雜志認證作家。

作品賞析

文/費龍祥

今年是我有生以來的第八次搬家，在整理自己保管的有關(guān)資料時，母親62年前在上海當(dāng)保姆時，獲得的那張掃盲識字證書，完好無損赫然展現(xiàn)在我的眼前。

我是七十年代中期的大隊掃盲輔導(dǎo)員，所以對掃盲運動的歷史背景是十分清楚的：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國的文盲率高達80%，當(dāng)時國家是這樣劃分的：不識字或識字不超過500個的叫文盲；能識500字，但不超過1500字的叫半文盲。當(dāng)時在老百姓中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文化好比萬寶山，無盡寶藏等開采，要想山上去取寶，首先要過掃盲關(guān)。黨中央為了掃除新中國發(fā)展道路上的攔路虎，號召全國人民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掃盲運動。

一張薄薄的掃盲識字證書背后，既蘊藏著共和國一場聲勢浩大全民運動，又記錄了母親一段苦難的人生歷史，更折射出母親好勝爭強的那股牛勁！

奶奶只生了我母親一個人，母親是正宗的獨生女，爺爺在我沒有出生前就去世了。奶奶為了使費家的香火得以傳承，特地為我媽擇婿成親?？墒悄赣H生來命苦，在我出生不到十個月的時候，父親因病不治撒手西去，所以我對父親沒有一絲印象。在我斷奶后不久，為了生計，母親與本村的兩位小姐妹一同去上海，尋找一份可以勝任的保姆工作，以此來養(yǎng)家糊口。幾經(jīng)周折，母親被上海國泰影劇院的史經(jīng)理家選用，作為臨時雇工，需干滿一個月后決定是否正式雇傭。真誠樸實的母親憑著溫柔敦厚的本分與吃苦耐勞的精神，順利地通過了試用期，被史家正式錄用。

作為史家的保姆，買汰燒洗、家庭保潔、迎來送往、無所不包。雖然史家有著與眾不同的要求，但由于母親的心靈手巧和任勞任怨，很快就在史家站穩(wěn)了腳跟。史家的哥哥史東山，是中國內(nèi)地著名的導(dǎo)演和編劇，史家與文藝界人士有著廣泛的接觸，母親曾對我說過：小時候，母親把我?guī)г谏磉?，那時候電影明星王丹鳳、柳和清夫婦是史家的?？?，王丹鳳看我長得可愛，每次來史家，總要先抱一抱我，然后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疊黑白演藝照片給我，史家的櫥房就是我欣賞這些明星照的小天地。那時由于不懂事，把這些珍貴的照片當(dāng)作洋片一樣玩耍，弄得滿地都是，到最后一張也沒有留存。這一切，至今我還是那樣的記憶猶新，更感覺到那是多么的遺憾。六十年代不像現(xiàn)在，通信是如此的便捷，雖然史家有固定電話，但與史家交往的人員中，絕大多數(shù)人是靠書信、便條和口信來相互聯(lián)系。由于母親的工作量十分繁雜，有時人家上門，主人不在家，母親難免將來客所要轉(zhuǎn)告口信忘記了而誤事。母親曾經(jīng)因此事而受到過雙方的埋怨，倔強的母親曾在背地里偷偷地流過淚……

后來，正好趕上全國性的掃盲運動，母親在買菜時從同行中了解到，街道居委會正在組織家庭婦女，利用晚上時間開辦掃盲識字班，外來人員同樣可以報名參加。母親知道這一消息后，暗暗下定決心：哪怕最忙最苦最累，也要爭取去報名上掃盲夜校。就這樣抱著多識一字好一字的想法，作為在上海的外地人，母親走進了同齡的上海人中間，當(dāng)上了掃盲班的一員。因母親生前我沒有關(guān)心過此事，所以我無法把母親在掃盲識字中，碰到的具體困難寫出來告訴讀者，但憑我小時候跟隨母親身邊的耳濡目染，我完全可以把母親的保姆生活還原出來：面對這樣一家在上海有頭有臉的雇主，母親做事一直非常用心，她善于從自己每天的工作中，找出自己解放自己的方法。不論是赤日炎炎的盛夏，還是寒風(fēng)凜冽的嚴冬，母親一般在清晨四點就要起床，草草洗刷以后，就是趕緊打開兩只煤氣灶，一只大水壺和一鍋米燒粥，同時用最小的火苗開著燒，然后拎著竹籃子步行去烏魯木齊中路菜場，匆匆忙忙買好菜，順便彎到上海第54中學(xué)馬路轉(zhuǎn)角的邊上取牛奶，當(dāng)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回家時，水壺的水已經(jīng)燒了個八成開，鍋里的粥已經(jīng)煮沸，但絕對不會溢出來。母親真的很會打算，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竟然會恰到好處地利用了立體的時空觀念來處理家務(wù)。越劇十姐妹中，有大多數(shù)人吃過我母親做的飯菜，她們臨走時會異口同聲地對雇主說：“阿妹，老能干個?！边@張掃盲識字證書，有效地幫助母親解決了人事接待中瑣碎繁雜而又不可忘記的小事，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從此以后，凡是來客上門要求轉(zhuǎn)告的事情，不論巨細，母親都能做到事事交待，一件不漏。雇主亦能從中感受到母親越來越干練，贊美之聲也日趨增多，母親疲憊的臉上顯然也多了些欣慰的笑容！

文化大革命中，當(dāng)時住在淮海中路淮海坊的史家沒有逃脫被抄家的命運，憨厚誠樸的母親不像某些無良保姆，藏匿了一些貴重物品而從此銷聲匿跡，而是在被告知資本家不許雇傭保姆后，告別了主人，回到鄉(xiāng)下從事農(nóng)業(yè)勞動。七十年代中期，史家得到了平反，從原來的淮海中路搬到了上?？灯铰罚c紅色資本家榮毅仁隔鄰相居。稍得安寧，史家又寫信給母親，希望她能重返史家。母親考慮后，并征得我同意，背起行囊，又重新踏進了史家的大門。

八十年代中期，我女兒降臨人世，無奈我們將母親召回。不到一年時間，史家的孫子出生了，史家多次寫信懇求我母親繼續(xù)回史家?guī)椭幚硭械募译s。母親是個十分吃情的人，因我女兒無人照管，所以我在給史家的回信中，如實將母親的想法告訴了史家：若要回來，只能將十個月大的孫女一起帶到上海。終因母親的誠信能干，史家同意了母親的要求，就這樣，我母親又帶上孫女，再次成了史家的保姆，母親一生，相繼為史家領(lǐng)大了三個兒子和一個孫子。

史家的孫子大了，我家的經(jīng)濟條件也今非昔比，我再也不忍心讓母親呆在史家，八十年代后期，母親告別了史家回到了家中。九十年代后期，母親患脈管炎，我陪她去上海華山醫(yī)院治療，從醫(yī)院出來，我對母親說：我們要不要去阿姨家里歇歇腳，華山醫(yī)院到康平路距離很近，而且十分便捷，母親聽了搖搖頭說：不去了，別給人家找麻煩了。母親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她很有自知之明。從此母親再也沒有踏進過史家的門檻。

2010年春，史家在我母親去世八周年的時候，打了好多的電話，最后終于從我原來的工作單位取得了我的手機號，那年國慶節(jié)，史家的女主人，帶了兒子、兒媳和孫子、孫媳來到我家，并到我母親的過渡墓地進行了祭拜。

我的母親是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但如何來描述我的母親，可借用開國領(lǐng)袖毛主席《祭母文》中的一段話來形容，同樣是恰到好處的：“手澤所經(jīng)，皆有條理。頭腦精密，劈理分情。事無遺算，物無遁形。潔凈之風(fēng)，”有口皆碑。

編? 輯：林? 臏? ? ?統(tǒng)一編號：SLPYXZJ202068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