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嬌】守墓者
更新時間:2020-04-18 關注:77
清明,木慟,春伐晝;煙土,琴抵,狐之墓。結成炊煙的骨灰猶如歲月?lián)苣氲木颇?。不滿十歲的記憶揣擱了黃經十五度的陵園,那不由自主地飄滿了黑沉、陰魆和無盡無休的逼問,亦攤散著如硝煙一般的悲哀與豪壯。
后來,每踏足家族墓葬,就會逢到歪脖狐貍。唯獨一只,來來回回,總是它。
后來,踏進太爺爺?shù)男氖?,也能撞見狐貍。相同的一只,進了,就沒再離開過。
后來,熟悉了一個地方,亡魂不知凡幾,卻暖流淙淙。
后來,認定了這里:有關于人性、疾病、分離、自由......都不足以蕩滌生死,凸起著仿佛是墨水堆砌的難平遺憾,卻也分秒必爭地寫滿了回答。
據(jù)悉,太爺爺生前曾在狐販子口中買下一只歪脖狐貍。老人家一向節(jié)儉清貧,錢是拿藥換的,如此贊助,又豈止出手闊綽?父親常拿太爺爺?shù)恼芾斫虒?,諸如“萬物皆有心”、“不是為人才心善,而是心善方成人”的“名句”......自小我便耳熟能詳,倒背如流。
“善良會有回報嗎?”
“不計得失,本身就是一種回報?!?
“那歪脖狐貍呢?”
“養(yǎng)好了傷,被送回家啰?!?
“家在哪?”
“山里?!?
“山在哪?”
“在有陪伴的愛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沉沉睡去,許是好奇心作怪的緣故,酣夢簾簾,起飛的奢望卻只有一個——有朝一日能夠親眼一睹歪脖狐貍的家。
村莊深處的風,掩藏著秋日沉重的枷鎖四處流竄,邋遢的記憶修修補補,曾幾何時,我忘卻了自我,也終究沒有忘記太爺爺和歪脖狐貍的故事。腦海里時不時地烙印著狐貍的嬌容,讀書時,冥想時,喧囂時,安穩(wěn)時......即使素未謀面,但碎影殘存??駷懥ν?,石頭般的夢想終于乍現(xiàn)出朵朵星星點點的小花。
“多么纖美的小狐貍!”此時正舉著火紅色清澈而深邃的月芽眼,穩(wěn)穩(wěn)地站在離太爺爺墓碑不遠的松樹旁,越過夾在臉頰上的三角耳,便一眼所及其拖著榮光的長尾,還有那栽滿了冗密而蓬松的皚皚銀雪,楚楚動人地透著洞察宇宙神秘莫測的淡然,投足間怕是唯有那馴服不了的歪頭標志,粗略捎帶了些許天公不作美的扭曲之音。再尋那陽光下分外妖嬈的尖尖美意,像是死死捍衛(wèi),又欲求和平交涉。歸來之際,我亦對“殘缺”二字多了幾分更深層次的解讀,心口隱隱作痛,“它到底抗爭了何其不屈的抗爭,才能死里逃生、相安無事?是本體皮毛作惡?還是應了人類的貪欲?父親口中那歪脖狐貍的家又在哪?”
自那之后,每年來看太爺爺,我都要契約似地碰見小狐貍,那精巧的眼眸所親釀出來的真、善、美,竟和照片中太爺爺微笑的眼神一模一樣,如此八年,轉瞬即逝。從燕繞花舞到夏荷鋪池,從無邊蕭木至梅“梨”花怒,朝來青絲,暮成玉雪,一人一狐,游刃于天上人間。個中所來往的觸目皆是的默契攀談,一如光陰游刃,無聲亦無息。
我模糊的記憶里,總覺得善良的太爺爺依舊還活著,他曵著小狐貍,在村鎮(zhèn),在山頭,在地埂,也在心田。想必,那歪脖狐貍的長相,他一定比我還要認得。也許,小狐貍是來報恩的,也許只是生命與孤獨的繾綣。想著那年規(guī)模浩大的平墳復耕,出奇的因為一只歪脖狐貍的存在而就此罷休,此事一起,便迅速在全村攪成了百余鍋的人粥。一時之間,小狐貍紛紛受捧,被呈上的垂涎美宴,它卻不計“回報”似地,一口沒動。念及貌美如畫的小狐貍日后也終將帶著長長久久的歪脖傷痕與世長辭,感激的同時我更心疼不已。我記得它“惹弄玄陰”、恐嚇眾生的仙味,記得興師動眾的現(xiàn)場,僅剩的讓人心慌的呼吸聲,我記得它陪伴于此,卻并不安家鑿穴的款款深情,還記得太爺爺春返之時,用熏紅的裂痕老手為它包扎傷口,可是......我依舊不知它家居何處。
“狐貍的根是在墓嗎?”
為此,我去了一次又一次,竟發(fā)覺它真的再也沒有來過。像失去太爺爺一樣,我的人生好似又丟失了一份紀念。無人知曉,這份特別的愛生得多么多么沉厚——或許從未想過共度余生,也未曾敢以愛之名束縛捆綁。狐貍的一生中,我渺小得不及一個烈紅國境線的過客,我想著,任由它自由去離,隨逝者如斯一起銘記于心。得不到,也得到了。如父親所言,“不計得失,本身就是一種回報。”相逢一場,只傾心陪伴,皆能讀懂。
北方的清明埋葬著稍稍寒意,直待遇見小狐貍靜躺碑側,我眉頭緊皺的心方才惺忪蘇醒。春寒料峭,它饑餓難耐,定是誤吃了人類涂抹藥物的誘餌。于一家人而已,它未化作溫暖人心的皮襖,而再一次尋“生”,已是十足的慶幸與安慰。狐貍唯一特別之處在于其先天通人的靈性,可與人筑友,也可成為刀俎之下一張昂貴的奢侈品,可......我依舊不知它去過哪里。
去年今日此墓中,“狐”面桃花相映紅。
“狐”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如今,太爺爺墓土安在,我的靈魂便不必無地可棲,那里流淌著片刻的呼吸與釋放。我佇立,望向那井然有序的墓碑,腦海一如困獸一般洶涌澎湃。有了善念,才有這四月芳菲,盡管夢醒時分,偶爾也難免傷悲。想著人世須臾,總要珍惜時間,多行善事。如此,便可不虛此行。你看,一座墓,一戶門,唯向善之人,方能坦然自渡。死后,罪惡隨靈骨一同淹沒于滾滾長江,逝去的又何止是今日的河流?是狐貍告訴我,生的希望,死的定數(shù);是它告訴我不要遺憾,短暫的今生能擦肩而過,已是何其多得的幸運;它告訴我,感恩和相伴可以不必貼近,而只是活進心里;它告訴我,它曾一個人淋雨,夜里很冷的時候,它向四周眨眼,看到的是明早升起的初陽;它告訴我說,信賴有時只是因為一個眼神;它甚至告訴我,對太爺爺執(zhí)意了八年的廝守,其實源于一個一秒誕生的決定……它一定不舍得這半冰半暖的凡塵,也一定想過真心地追隨于某一個人。時至今日的很多夜晚,小狐貍都會送來于童話花園里采摘的糖果,教我相信善能懲惡,也相信人類似乎不能相信的感恩與美好。歪脖標志下,狐貍的使命勢必要比平凡人更有資格享受天堂的寵愛。
人間四月,看生命淪陷,霧靄中漸褪青澀,潔白的云漬映照,整片晴空都是善念規(guī)刻的勛章,時而有微微冷雨彌漫蒼穹,在挽歌奏響的半空中揮揮灑灑,繼而隨著腳步的加深而徐徐上漲,每上前一步,方知是真正的逝離。走著走著,紛紛的雨滴蕩漾著它們一路遠行的疲憊。此時,草木青青,鴉雀無聲,我伴著晚音昏昏欲睡,一幅端莊的狐貍油畫映入眼眸,倏爾紅了櫻桃,亦綠了芭蕉。當你遠遠地凝視它時,它亦將回以凝視,那目光忠毅,轉頭竟決絕得猝不及防,夢里,尼采的聲音碎了滿席。
流水落花,漫地殘陽,翠色煙老,走了,走罷......淚滿春衫袖。
作者簡介:王志嬌,筆名男孩兒,90后女孩,語言學在讀碩士,第二屆中國當代實力派優(yōu)秀作家。作品《我與父親談了場戀愛》《生命告白》《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致再見·前任》《愛像風箏斷了線》和論文等散見于國家級報刊雜志及文學網(wǎng)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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