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銘春】母親何處是
更新時間:2020-05-06 關注:69
每到杏花飄落的時節(jié),我都要獨自走進足民大山,走進母親的出生地,走進母親臨終前望眼欲穿的故鄉(xiāng)。
山徑上荒草凄凄,老樹參天,隨處都是飄零的落花。天是悶熱的,風也是悶熱的,一種莫名的情緒更是沉悶在我心頭。三十多年了,年年此時,我都要來,來目睹那零落成泥的杏花,來釋放壓抑在心頭的懷念,來滿足母親臨終要再看一眼兒子的心愿。
順著一條荒蕪的小道,踏著滿地狼藉的落花,我在慢慢地走——這兒,母親曾遺留過多少足跡,多少歡樂??!路旁,這株亭亭如蓋的杏樹,斑駁的樹皮似乎在訴說著悠悠的往事,莫不是還一直在守望著我歡快的童年?
淚眼朦朧中,我又回到了童年。伏在母親的背上,聽著鳥兒的歡唱,我也呀呀地唱,還用兩只小手在母親的背上連抓帶撓的打著拍子,兩只腳也“摟狗刨”似的亂踏騰。母親倒剪著雙手緊緊地托住我,小溪流水般咯咯的笑個不停,笑著、咳著、喘著······ “好了,好了,下來吧,媽給你揀杏吃?!蹦赣H說著,把我從背上放下來。我蹦著跳著也去揀杏子。一顆,兩顆……母親仔細地吹著,擦著,聞著,輕輕的掰開最熟最甜的,然后把杏肉擠進我嘴里。我性子急,吃得快,有時還淘氣的咬住母親的手指不放開。我不知道母親是疼的還是笑的,眼淚都掉下來了。等松開母親的手指,母親邊揉邊啃著我的臉蛋兒,哼著,“小壞蛋,小壞蛋,扔到天上喂鳥吃,看你還饞不饞······”然后就用兩只胳膊當搖籃托起我,“搖啊搖,搖啊搖,姥姥給你蒸了雞蛋糕······”我最愛吃雞蛋糕了,就急著喊著往回跑找姥姥要雞蛋糕吃。母親追在后頭,逮逃兵似的喊著“別跑別跑,別摔壞嘍,媽媽背······”
頭頂有陰云飄過來,起風了,涼颼颼的。
媽媽背?永遠都不會了!眼前,只有枝頭搖落的深深的懷念,那簌簌飄零的落花中驀然閃過媽媽的身影。驀地,心被抓了一把,顫抖著、疼痛著!
落花的迷蒙里,我仿佛又回到了六歲那年的冬天,那個有母親相依的最后的夜晚。
屋外風雪彌漫,屋中火爐暖暖。我和我哥哥在地上跑來跑去,得得得,得得得,跨著小板凳當馬騎。平時,母親才是我們的坐騎??墒墙裉欤赣H正坐在炕上,在為我和哥哥縫棉襖。
母親氣管不好,每到冬天總是又咳又喘。
“小偉,小二,來······”母親邊咳嗽邊喊我們,“來試試······”我和哥哥比賽似的爬到炕上,忽的,我們突然怔住了!母親正難受的咳著喘著抽搐著,大滴大滴的眼淚灑在懷里的棉衣上,而且還呆呆的望著我們。
母親這是怎么了?霎時,一種不祥之感烏云般籠罩過來。壓得我好窒息??!屋子里出奇的靜。
窗外,肆虐的風雪吹打著窗戶紙呼啦啦地嗚咽著。寒風中隱約有羊羔的咩咩聲傳來,斷斷續(xù)續(xù)顫顫巍巍的,仿如天際一聲聲無奈的呼喚從夜的深處飄來,把凄婉和哀怨冰凍在我心里。
過會兒,母親忍住淚水,張開雙臂,把我們一邊一個摟在懷里,三顆心緊緊地跳動在一起。母親撫摸著我們的頭,親著我們的臉,不住的咳嗽著。喘息了一會兒,母親使勁擠出點笑容來,哄著我們:“不哭,不哭,男子漢不哭。”那語聲顫顫的,那舐犢之情無以言表。
夜?jié)u漸深了,屋子漸漸涼了。
我們脫下母親剛做完的又大又肥的棉襖,鉆進被窩。母親咳著喘著不停地流著眼淚。但還像往天那樣,仔細的給我們掖好被子,再用她的棉襖壓在我們的腳上。然后,又把我們脫下的棉衣鋪在她的褥子底下,為了讓我們清早起來穿的熱乎乎的。忙完了,母親半趴在我們身邊,輕撫著我的臉蛋兒,用那沉郁又憂傷的眼神看著我們,邊咳嗽邊說:“新棉襖大,留著明年和后年穿······柜子里有面包,千萬別跟人家打架呀!”然后又對哥哥說:“你大,都八歲了,會生爐子了,還會熬粥了,別讓弟弟凍著餓著,有吃的要可著弟弟·····”母親說不下去了,支持不住了,趴在被子上咳嗽著、哽咽著、抽搐著,肩頭也在顫抖著。幼小的我們心里似乎預感到將有什么不幸要發(fā)生,把抓似的難受,像有針在扎??!
第二天早上醒來,風還在刮著,雪還在下著,母親的淚還在流著??蛔郎戏胖鴥赏胄∶罪垼煌腚u蛋糕。屋子里擠滿了人。好心的王娘哭著勸著母親“為了兩個孩子就不要走了。”淚流滿面的母親卻一手一個拉過我和哥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母親讓我們也跟著跪下,不停地磕頭。母親泣不成聲地說“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以后多幫我照看這兩個沒媽的苦命的孩子吧,別瞅著他倆凍著餓著······”屋子里頓時哭聲一片,哭這感天動地的長長一跪!哭這撕心裂肺的懇求與囑托!哭這位身不由己的可憐的母親。
母親最后一次親了我們。我抱著母親的腿,不肯放松。可母親還是走了,一步一回頭的走了,走出了我們的視線,走出了我們深深的骨肉親情。但我們絕沒有想到那竟是永遠的訣別!
我和哥哥被堵在門口。我們發(fā)了瘋似的哭著喊著,呼喚著,拼命的掙脫著,用頭向人們的身上亂撞著······哥哥掙破了手指,我咬傷了王娘的手背。
等我們神過腔來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永遠的走了,留給我和哥哥的是終生的想念······
一連好多天,不,是一連好多年,我和哥哥都很少說話。呆呆的坐在炕上,坐在母親經(jīng)常坐的地方。有時,坐一會又好像聽到了什么,于是就顧不得穿上鞋跑出去,心神恍惚,沒頭沒腦的找啊找啊。找到王娘家,開門看看,轉(zhuǎn)身又跑出來。找到堂嫂家,門靜悄悄的鎖著。又一股腦兒爬到東山上,向著母親離去的方向望啊、望啊,找啊、找??!直找到樹梢梢亮起星星,再漸漸浮起月光。不得不返回家時,屋里卻空蕩蕩的!
有時,我和哥哥流著淚坐在爐子邊,熬粥。哥哥哄我,別哭別哭。可是當我們望著那燒焦的米粥時,便抱起母親為我們新做的棉襖哭個痛快……
父親在很遠的礦山上班。他每次回來,我們都向他要媽媽,父親總是邊擦眼淚邊對我們說,“好孩子,聽話,媽媽去姥姥家串門了,過幾天就回來……”
“過幾天就回來······”真的嗎?
過幾天就回來!我們寧愿相信這是真的,我們也只能相信這是真的。一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愿意相信這是真的。但是我明明知道,母親離開我們不到一年,就喝下了那不該喝的液體,停止了她那顆想念我們的心跳。母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母親匆匆離開我們時只有27歲呀!
后來,二姨從北大荒來時告訴我,母親臨終前的最后一句話是“讓我回到家鄉(xiāng),讓我再看一眼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子······”
“布谷,布谷······”頭頂上飛過的布谷鳥在叫我,把我從對母親深深的思念與懷想中叫了回來。好吧,謝謝你布谷鳥,我不哭,不哭······
我靜靜的站在老杏樹下,呆呆的看著杏花的飄落,癡癡對母親說:媽媽,等到杏子熟透的時候,兒子還要來跟您揀杏吃,給您吃那最甜的杏肉,好嗎,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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