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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到處是石頭，大如房屋，小若雞卵，有綿延數(shù)十里整面如墻，也有壁立千仞一塊似板，還有層疊有致、薄厚均等的層巖，揭之如餅，撕之成材，這些石料多是作了石板房的石瓦。巖石的色彩也是繽紛，青黑灰白，紅藍(lán)紫綠，十分奪目。常說靠山吃山，山里人對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就像一場持久的博弈，把困擾他們生存和生活的石頭，當(dāng)作了日常用品，利用到了極致。這里流傳著關(guān)于石制品的民謠：“石街石院石頭墻，石碾石磨石板場；石桌石凳石板炕，石梯石樓石板房?！逼鋵崳策h(yuǎn)不止這些，連一些生活和文化用品，如枕頭、盆碗、筆筒等也有石制的。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石板房，真正的石板房渾石到底，連門窗也是石制的，沒有一塊雜料，而且門雕、窗雕、檐雕都是栩栩如生，精美絕倫，整座房屋就像一件刻意雕琢的藝術(shù)品。山里人家的石院石墻皆是沿壁而建，順崖壘起，極高的屋墻圍攏在一起，形成一種古堡式建筑，這些石頭大都是“毛石”，沒有人工刻意的雕琢與打磨，像是生來就是為這些院、屋、墻備著的料，其裸露的肌理是最自然的美。石頭與石頭之間交錯著，疊摞著，連縫隙都成了或旋或轉(zhuǎn)，亦彎亦曲的圖案，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真像是飛速旋轉(zhuǎn)的彩筒，那色彩與光影，使石墻既純樸自然，又富麗堂皇，美得令人瞠目結(jié)舌！這類山居借崖而聳，其陣凌云飛騰，其勢扶搖直上，一半筑在崖上，一半懸在空中，看上去風(fēng)搖即動，手推便倒，岌岌可危。其實它在那里已是堅固了百年，早與山色悄然融為一體，天然而恬靜地掛在那里，我們猛看多是大驚失色，時間稍長唯有不絕的驚嘆。因為那些仄仄斜斜的山居，各有各的形態(tài)，各有各的風(fēng)格，各美其美，美美相融，都是那么恰到好處地矗立著。這山那山，這溝那溝，這崖那崖，這坡那坡，誰知道還會有多少這樣那樣的山居和村落，還藏有多少這樣那樣的故事與風(fēng)情呢？游人累了，尋食覓水，與山民搭訕起來，他們的山語，竟然都與神奇和有趣的故事纏繞在一起，于是向往和憧憬之情驟生，追慕與企羨之心頓起，也有干脆留下不復(fù)攀登的人，住上三五日，享受一下山居生活，看旭日照林，尋通幽曲徑，賞萬籟俱寂，聽溪流蟲鳴，觀山夜群星，醉草木微香，聽石屋響鼾，踏閑云漫步，與花草共眠，在日升日落之中獨(dú)自消受幾天，讓朝夕風(fēng)云渲染些時日，便會頓有 “居山四望阻，風(fēng)云竟朝夕”的感慨，這份山居的美好，大約是有一種讓人心靜的魔力。其實，若把這里的風(fēng)景單隔開來，孤立去賞，并無什么神奇之處，但風(fēng)云山水一合，便有百千萬倍的詩情與畫意出來，即使小波瀾，也是大畫面；縱有小情感，也是大激蕩，盡是妙不可言的境界，藏于心胸的詩意即刻泛濫開來，把你淹沒在群山之中，讓眼前的高山環(huán)繞、云雨流離的空靈蕩滌，把積存久久的愁緒淡淡地漫溢，一切都懶洋洋地在心中潛行了。

前段時間，一家電視臺邀我為他們的電視專題片寫腳本，內(nèi)容便是“太行石板房”。關(guān)于石板房的傳說，亦如南方的“女兒紅”酒，據(jù)說山里凡是頭胎的男孩一出生，他的父親就開始為他造屋了，斬坡劈地，起石鍛料，就開始一鏨子一鏨子地鑿個不停，幾乎全靠一人的力量，歷時二十個春秋，去打造一座新屋，等長子長大成人，尋親婚配，新媳婦做了新主婦，這座石板房才算完完全全地竣工了，這是一個做父親的人一生的杰作。山里的風(fēng)俗，長子是一定要住新屋的，其他兒子才可以繼承老宅，所以輩輩都要有自己的新莊宅。這些石壘石砌，石搭石架，石墻石瓦的石板房，酷暑不熱，寒冬不冷，而且夏經(jīng)雨淋，冬受雪壓，竟千百年來毫發(fā)未損，一如當(dāng)初，只是在層層石塊之上，條條縫隙之間有了厚厚的綠苔，屋頂之上荒草雜生，亦葳蕤如原了。門口、窗臺、炕沿、鍋臺邊的石頭日子一久，便摩挲得滑如老玉，已是溜溜的光了。歲月的流逝，讓石板房更加地堅固與滄桑，恍若山里的人情世故和世代交替的契合，使它回歸到本初的石頭了。

春天里，坡上坡下，山里山外，就連石頭墻縫兒里都開滿了花，長滿了草，花海絢爛，石板房點綴其中，便也是畫眼了。最有詩情畫意的還是夏夜聽雨，石板房里叮咚一片，音若古箏，聲似銅音，那聲音如磬脆響，直擊心靈，如馬嘶長嘯，若嘈嘈私語，似叮當(dāng)鈴聲，像風(fēng)聲泉音……集天籟、地籟、山籟、人籟于一處，賞萬千佳音在此夜，這樣的夜晚可以煽情矯情的東西太多，但我無法說服寂寞與我同歡，正在無限苦悶之時，雨止夜朗，滿天的星斗竟然從屋頂石板的縫隙瀉進(jìn)來，丁點的光亮，亦如雨點一般稠密，這讓我想起豐子愷先生說的“不亂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將來，不念過往，如此，安好”。心便也舒靜下來，不復(fù)思東想西地狂亂了。在秋天，不用渲染與裝扮，石板房就披上了盛裝，艷紅的、金黃的樹葉落滿屋上檐下，多彩得炫人眼目，收獲的秋禾綴滿前廊，豐收的喜悅張揚(yáng)各方，各種野果山紅的味道，繞著石板房彌漫著經(jīng)久不散，像是欲言又止，千般的柔腸。冬天里，是石板房最溫馨的時節(jié)，大雪封山，渾然之中，石板房凹在雪里，幾與雪平，看似天齊，炊煙從房屋山墻處裊裊而升，景色比雪還要潔白。屋里的人圍著鍋臺邊聊天邊飲酒邊燉著各種美味佳肴，海天湖地地亂侃，呼一喝二地?zé)狒[，親情與美味相融，景色與鄉(xiāng)情互染，真是一幅美妙的山鄉(xiāng)風(fēng)俗圖??！

作者簡介

王興舟，筆名東坡石，詩人、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散文詩學(xué)會理事、安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客座教授。已出版有詩集《月舟集》，散文集《貯云集》《那時花開》《太行風(fēng)土小記》《夢里 有幾朵花兒在開》等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