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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叮嚀

文|墨江濤

父親說，我老了走了，你想家時，就回來陪父老鄉(xiāng)親拉拉家常，喝喝老酒，斟上滿滿的一壺，滿滿的一大杯。

故鄉(xiāng)的老酒很香醇。今年，國慶長假第四天中午，本打算下午乘高鐵外出流浪，但長法叔、大毛叔、四毛叔，都是父親生前的至親兄弟。臨走前在故鄉(xiāng)的老屋，和諸位叔叔以及本家兄弟姐妹相聚一堂。只飲一杯，我就醉了，淚水滑過臉頰，今天是父親逝世兩周年的忌日。兩年前幾天，從古城安陽，到故鄉(xiāng)老家，父親已氣若游絲，不能言語，可老父親依然堅強無比，想留在人間，想看一看他的子子孫孫。更想對抗天庭，我們都盼望著慈祥善良的父親，出現(xiàn)回光返照的奇跡?？墒墙K不能，我和兄弟姐妹們拉著父親的手，一次又一次哭著喊著對父親說，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到家里去吧??！我們回到那個生養(yǎng)我們的老家吧！??！

兩年來，我們還不習慣，沒有父親的日子，父親的音容笑貌，父親的咳嗽和嘆息，父親的堅強和毅力，父親的諄諄教誨，永遠裝進我的心里。我們相信，父親從未離開，在天堂某個地方，一直看護著我們。

我們從全國各地回到故鄉(xiāng)，聚集在故鄉(xiāng)的老屋，紀念父親。突然又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父親的話像杯故鄉(xiāng)老酒，攸然滑過舌尖，過喉，入嗓，輕車熟路，火辣火辣的，暖和著我的耳根，澎湃著我的情感，鞭策著我靈魂。游離的酒氣，像父親無數(shù)次的囑托和叮嚀，在老屋慢慢打轉(zhuǎn)著，在歲月的河流中，翻騰著、飄揚著。

那天中午，我又一次喝醉了酒，躺在父親生前睡過的那張木板床上。那晚，無風，有雨，無聲的父親與我同眠同醉。凌晨兩點，父親給我蓋被子，又遞給我一杯溫水，輕聲對我說，多睡會，別起太早。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半天才想起來，父親已經(jīng)逝世兩年，我干咳兩聲，淚水瞬間溢滿雙眼。

在故鄉(xiāng)有兩座墳塋，一座是奶奶，一座是父親，他們都是我的魂魄，我的骨肉親人。

回到故鄉(xiāng)第二天，我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九泉之下的父親呀！您是否聽見濤兒的呼喚和哭聲。

秋天孕育滄桑，失去父親的我們，也就失去了故鄉(xiāng)。

悲痛如潮水涌來，如同老屋門前石榴樹葉紛紛飄落。

清晨，母親一個人，播放我寫的詩：“牽著父親的手”。不經(jīng)意間，眼睛濕潤，咬緊牙關(guān)，不想讓年邁的母親，看見兒子的淚。父子一場，何其短暫。我愛父親，父親更愛我們。父親走了，兒子回來了。我們的家更貧窮，缺少了昔日歡喜和熱鬧。瘦弱的母親，用衣角擦拭眼淚，陰陽兩隔的疼痛，仍在翻騰，空空蕩蕩的老屋，再不見父親大山般的身影，滾滾的傷痛，壓著故鄉(xiāng)的天空，父親說，十月也寒，要穿暖暖的衣裳。

打我記事起，在我們蔡崗村，在我們墨仕家族，父親就起主導地位，他是老支書，又是一家之主。父親愛好喝酒抽煙的秉性，身在軍營的兒子，沒有學會，平時極少飲酒，從不抽煙。但父親走后，我遇酒貪杯，每飲必醉。父親托夢，叮囑我不能再喝再醉。請父親放心，我只醉在故鄉(xiāng)，因故鄉(xiāng)有您，我們喝的是老酒，一壺真正的故鄉(xiāng)酒。

以前，從我到家的那一天，父親總是打著精神坐起來，展現(xiàn)出一種最佳精神狀態(tài)，以此向我證明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是這樣生活的，但是第二天，輸液瓶就吊上了。每當這個時候，父親會歉疚地說“父親老了，輸完液就好了，不要過多牽掛，好好工作！”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陪父親坐在床上，跟父親說說話，給父親剪指甲，給父親洗頭洗腳。其中給父親洗腳，是我認為最盡孝道的一件事。第一次給父親洗腳，他感到很不自在，埋怨自己活著拖累我們，后來洗得次數(shù)多了，也就習慣了，父親也因此顯得有些驕情。吃罷晚飯，我端半盆溫熱水，把父親的腳輕輕地放進水里，父親的腳背青筋暴露，上面布滿細細密密的皺紋，后腳跟上層層疊疊壓滿了生活奔波磨起的厚繭。我用指甲刀一點一點地挖很長時間，才去掉薄薄的一層，把溫水撩上腳背，濡濕腳的每一個部位。每次洗腳，父親總是不讓洗的時間過長，怕兒子嫌臟。我什么話也不說，默默地按住父親的雙腳，虔誠地洗完每一個部位，再用干凈的毛巾擦干，輕輕地按摩，聽著父親不停嘮叨：“你離開家鄉(xiāng)快30年了，每次回來都給我洗腳，平時你的弟弟妹妹給我洗，你三弟洪濤的媳婦小珍也給我洗腳，還有孫子孫女外甥女都給我洗…”。

父親的嘮叨早已變成了我們兄弟姐妹的一種享受和安慰。

父親母親漸漸老了，我們兄弟姐妹六個相繼成家，雖然都不富裕，但非常和睦，誰家有困難，大家都齊心協(xié)力共度難關(guān)。父親是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典型農(nóng)民，平時極少管教我們。記得我當兵的第二年考軍校落榜，情緒十分低落。父親來信說：“咱農(nóng)村娃，是吃苦長大的，你從小就經(jīng)受摔打，這道坎還愁過不去？”

父親的信雖然短短幾句話，我卻掂出了它的分量。也正是父親做事做人的原則，鑄就了我堅強的意志，正直的品格。

一只酒杯，因盛過父親的愛，也就盛著故鄉(xiāng)的山和故鄉(xiāng)的水，盛滿父親的希望和叮嚀。事后，我想，回老家喝酒，只是一個老人期待相聚的理由，更是對父愛的追憶和報答。

今夜，故鄉(xiāng)依然，燈光仍舊，卻沒有了父親半坐半臥的身影，老屋里永遠失去了父親的咳嗽和叮嚀，更沒有父親張羅的飯菜和端來的老酒。故鄉(xiāng)老屋變成了讓人承受不了的冷寂和寧靜。

離開故鄉(xiāng)的那一夜，我跌跌撞撞地走到父親的墳前，一個人躺在父親的墳頭，對著墳內(nèi)的父親嘮嘮叨叨大半夜。十六歲當兵離開故鄉(xiāng)，我早已習慣了，以一張紙為生，書寫兵營和故鄉(xiāng)，書寫苦難輝煌。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把故鄉(xiāng)緊緊的穿在身上。我和故鄉(xiāng)的距離，是近了，還是遠了。故鄉(xiāng)的炊煙，長了又短，短了又長。千頭萬緒的野草，仍然親切的環(huán)抱著父親的墳塋。父親孤獨地躺在里面，孵化著接踵而來的冬天。所有的寒冷，從今夜出發(fā)。今夜的醉酒，流放著我的淚光。我突然發(fā)現(xiàn)，只有掛在樹梢上的月亮，居然和我童年時候一模一樣。假如某一天，靜待暮年終老，蒼穹盡頭，我把自己靈魂附依肉體，種植在村口路邊的高崗土丘。那時，我和故鄉(xiāng)再沒有距離，還像活著一樣，躺在父親的腳頭，幸福而快樂酣睡。

父親安祥地躺在生前選擇的老屋，靜靜地看著他的子子孫孫，幸福地生活著。

我們與父親相互祝福著，默默對視著，突然感覺杯杯鄉(xiāng)情依然在為我洗滌風塵，一次次把我灌醉。

腳步在延伸，故鄉(xiāng)漸行漸遠。盡管沒有父親為兒送行的身影，我仍要繼續(xù)前行，父親的叮嚀以及溫暖的記憶長留故鄉(xiāng)。

2020-10-8 上午作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簡介

墨江濤，安陽市作協(xié)副主席，安陽市職工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發(fā)行有散文集《槍聲如夢》、《溫暖記憶》和詩集《父母是故鄉(xiāng)》。